风雪之夜，我被父亲叫回家。

　　我在暖暖的被窝里，享受着无边春梦的时候，手机刺耳的铃声把我从温暖的梦中扯回呼啸的风中。窗外的寒风，尖利地拍打着北窗上糊了三层的塑料纸。

　　这样的风雪夜，是睡觉最好的夜晚，可是，父亲的来电愣是让我无奈地赶紧起床。爹话说，听见我接了电话，只咕哝了一句：“快回家来一趟”就挂了。

　　我住在离家三十里的县城里。我是富华浴池的搓澡工。我是个农民的儿子，我从小还不愿意上学。可是，我有个穷毛病，对，爹娘都是这么说我的，我有个穷毛病，就是这个毛病，或者说是不良的嗜好，你根本没有能力享受，却偏偏喜欢的不得了。我的这个穷毛病是三叔落下的。那年，这个在大城市里工作的三叔回家看爹的时候，带了个照相机，给我们全家照了很多相片。叔叔从城市里把相片寄回来后，那是还上初中的我，突然就莫名其妙地痴迷上了照相。

　　我上学的初中在乡下，距离我们那个小小的县城还有二十多里地。我从同学家的一本书上知道照相还是门艺术后，我就更加痴迷上照相了。那个时候，我们全村没有一家有照相机，而我上学的初中，大概只有那么两三个同学家里有这东西。凑巧的是，我的一个比较不错的同学家中就有那么一个可以照出黑白相片的叫什么傻瓜相机的家伙。

　　我平生的第一次照相，就是用这个同学的相机，给我和同学们在一个水库边照了一张合影。我虽然学习不好，但是因为我跑得快，所以同学让我学习了一下自拍后，我俩在水库的对面，找了块大石头，固定好相机。我按了自动拍摄后就撒开脚丫子往回跑，跑到中间一站就听见了相机的咔嚓声。后来相片洗出来后，虽然距离因为远，我们的影像显得很小，但是我们尤其是我还是很满意。对了，那相机的名字好像叫红梅。

　　坐在好容易才打上的的士，我在呼啸的风雪中赶回家。大雪漫漫，车开得很慢，我瑟缩在车的一角里回忆着往事。

　　初中毕业后，爹娘没有钱供我上高中了，我就只好下学，回家跟爹种葡萄。家里的葡萄园有几十亩，大多是给附近的酒厂种植的酿酒用的葡萄，还有一点，种的是可以当水果吃的葡萄。这里的葡萄园，完全不是电影上演得那样的高高的葡萄架，根本就没有可以在七夕夜钻到下面偷听牛郎织女悄悄话的葡萄架。我家的葡萄园里的葡萄架都比较矮，便于防风，也便于管理，比如打药、打岔、采摘等等。这样的活，我从记事的时候就开始干了，想想今后一辈子就要在这里干下去，我就觉得心灰意冷。

　　娘可能看出来我的心思，跟爹合计一下后，就让我跟村里一些在城市里搓澡的人去打工。我还真的就喜欢上了这个活。

　　搓澡的活干了三年了。同村出来的人大多不干了，只剩下我还在这里，一是因为我的技术好老板不舍得放我，二是我的工资高我也不舍得离开。当然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我在搓澡中认识了个我们县城里的大艺术家，摄影艺术家，县城报社里的摄影记者，教了我很多什么景深、层次、角度、取景等等的摄影经验。我用搓澡赚的钱买了台国产手动相机，照了七八个胶卷了，其中还有一幅被选登在县城的报纸上，在我们村都成了新闻了。

　　那是去年夏天的时候。老板难得给我放了几天假，让我回家看看。现在的我已经成了家里占据支配地位的人了。为什么？我去年一年搓澡赚的钱，相当于爹娘两人在家里种葡萄赚的钱的两倍。经济基础决定家庭地位，现在的我回家，很有点趾高气扬的感觉。我拿了自己心爱的相机，在父亲干活得葡萄园里拍摄了几十张相片，其中的一张就被县城报纸用了。也正因为这个原因，爹念叨了我好多天败家子的话才算停下来。不过，村里在外面干活得人还说，省里的报纸上也登了俺村葡萄园的相片。我村的葡萄园只有我给他照过相呀，村里的那人却说摄影的作者不是我，是县城的报纸上经常出现的那个什么老贾。

　　想着这些陈皮芝麻事，看着窗外还在飘扬的雪花，我忽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风雪夜归人。这样寂静的天地中，只有我陪伴着这车，穿行在洁白的雪花世界中。多么静谧美丽的世界。记得去年的过年回家，我看见村中的葡萄园也在大雪的覆盖下，呈现出肃穆广博的景象，对爹说，如果没有人在葡萄园里踩上这么多脚印，照张相片决定很美。

　　爹说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片荒地嘛。
　　我说，你不懂什么叫美。你看那大雪覆盖的田野，看雪地里的葡萄架子，看孤零零的几根葡萄藤，构成了多好的画卷。

　　爹不说什么了。他儿子现在可是照片登上县城报纸的名人了，他敢争论吗？
　　隐约的狗吠传来，到家了。
　　我下车就赶紧往家里跑。半夜让我回家，家中一定出什么事了。
　　拍打开院门，看见爹娘都在院子里站着，心放下了一半。进了屋里，我赶忙问爹叫我回来做什么。
　　“去年你不是说，下雪后的葡萄园被人踩了没法照相吗？现在趁雪还没下完我叫你回来，就是想让你可以好好给葡萄园照张相。”

　　什么？我一下子昏倒在又暖又软的热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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